陈嘉禾
在社会的经济变化中，我们的社会往往在不经意间，发生缓慢、但是持久的变化。当我们仔细思考这些细小的变化时，会发现每一个细小变化的背后，都有着经济发展水平、科学技术和人文环境的逐渐变化。
在这些变化面前，人类社会如大江东流，浩浩荡荡，一去不再返。而如果我们执着于过去的经济、社会，认为未来新出现的改变就是不好的，那么就往往会犯下固步自封的错误。这正如著名作家王蒙先生在《别用你的尺子，丈量别人的生活》中所说的：“上一代人对下一代人的消极评价，究竟有多少是靠得住的？有多少是以己度人度量出来的？”
社会的变化多如牛毛，这里就让我们来探讨一个小变化：为什么今天人写的字，普遍越来越丑了？
为什么
现代人字越写越丑
今天的人写的字越来越丑这个事情，基本上是不容争议的。一代代的小学生写字越来越难看，但小学生至少还会写字，走上社会的年轻人，甚至往往提笔忘字，字都不知道该怎么写。这还只是说用钢笔、铅笔或者圆珠笔写的硬笔字，要说起毛笔字来，那年轻一代简直是糟糕透顶。今天会写毛笔字的人寥寥无几，王羲之的真迹《兰亭序》拿出来，甚至会受到不懂行年轻人耻笑：“这什么书法作品啊，涂涂改改的，是次品才拿出来卖吧？”
许多老一辈上了年纪的人，看到这种现象，往往摇头叹息，努力教训子孙们：“字是人的脸面啊，哪有字都写不好，还能做好事情的呢？”一些听话的孩子想想好像也有道理，就努力练字，家长也花上无数的钱给孩子报培训班，试图练出一笔好字。可惜，大家努力了半天，结果却收效甚微：今天人们的字，普遍来说仍然是越写越丑。就拿我自己来说，只有签名能凑合看看，其他的字就随它去吧。
其实，“社会越进步、经济越发达，大家写字越丑”这个事情，我早在大学时代就发现了。我年轻的时候是在英国赫尔大学上的本科，那时候就发现，英国人普遍写字非常丑，往往还不如在中国学了英语书法的学生写得好看。等我到了牛津大学读研究生的时候，教我课的老师有好几位年纪都已经六七十岁了。我心想牛津大学世界排名前几，里面的老教授写字应该很好看了吧？传说中的花体字英语书法应该不在话下吧？结果接触下来大失所望，不少老教授的字，写的仍然是很丑。
在去英国上学之前，我是在国内接受的基础教育。那时候的学生普遍被老师和家长教育：“字写得好是天经地义的优秀品质！”我呢，想当然也这么觉得，然后就觉得自己写字差是天资迟钝，这辈子翻不了身做不了好学生了。结果到了英国，上了几年学，尤其是在看到牛津大学的老教授写字也那么丑的时候，我心里就想：是不是从小受到的教育错了？是不是大家写字丑，是经济发展导致的必然结果？
现在，从中国经济的发展来看，“经济越发达字普遍写得越丑”，确实是一个普遍规律。我们也许可以相信，等中国经济发展到人均GDP水平和英国比肩的时候，许多人的字恐怕也就再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了。
那么，为什么我们的社会会出现“经济越发达字普遍写得越丑”这个奇怪的现象呢？难道随着经济的进步，人们的教育水平不是应该越来越高吗？我们不是应该有越来越多的时间来练字、越来越多的老师来教书法吗？其实，这个现象背后的原因很简单，主要的原因只有两个：一个是浅层次的，一个是深层次的。
从浅层次的角度来说，随着经济的发展，各种手机、电脑、电话等电子设备越来越多，人们越来越多地使用键盘输入文字，或者干脆抓起电话来讲话，写字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。结果用进废退，字写的也就越来越差。有道是“虽然我写字写得像狗爬，但是有本事让王羲之跟我比打键盘啊”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。
但是，生活中写字场景少，只是导致大家普遍字写得越来越丑的浅层理由。许多现在已经没什么用的东西，仍然被人们发扬光大，甚至做得越来越好。以西装、高跟鞋为例，虽然这些服饰以其昂贵、不舒适（谁穿谁知道）闻名于世，但是人们仍然对它们趋之若鹜，几万元一套的西装、几千元一双的高跟鞋比比皆是。
为什么这些实际作用非常糟糕的服饰，仍然受到现代人追捧，甚至做得比一两百年前更加精细、更加奢侈呢？因为这些服饰在今天，虽然不实用，但是仍然有很强的传达信息的作用。它们能够为它们的主人，向外界传达一个“我很专业、我很职业、我很干练、我很有魅力”的信号。
投资莫固步自封
从信息论的角度来说，任何可以传递信息的事情，都是有价值的。而西装和高跟鞋这些实际使用价值非常糟糕的服饰，它们在新时代的作用有增无减。它们已经从一种普遍的装束，变成了商业精英、职场达人们向外界传达自己能力的信息载体。为了传递更好的信息，人们自然会选择越来越高级的西装和越来越昂贵的高跟鞋。
从信息论的角度来说，写字的好坏，在几百年前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。一个住在广东的官员，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几次住在北京的上司。从广东到北京，路坐轿子水行船，可能要一两个月才能到。那么，一个广东的官员，如何能让北京的上司对他有好印象，从而保证仕途通达呢？你猜对了，靠写一笔好字。同理，生意人之间互相的印象、老丈人对女婿的印象等等，不少时候都只能靠写字。
所以在以前，有“见字如见人”的说法，意思就是字写的好看，别人自然对你印象好。其实，“见字如见人”这个说法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，只能说明这个人在写字上很下功夫，如此而已。北宋年间，号称“六贼之首”的大奸臣蔡京，就写得一手好字。而南北朝时，宋朝的开国皇帝刘裕，虽然统一中国南方、又北伐中原，在历史上留下盛誉美名，但是字却写得非常之丑：主要因为他小时候没受过太多教育，长大以后又主要靠南征北战打事业，写字写得再好看也讨不了什么巧。
在古代交通不发达、电话电子邮件不发达的时候，人和人之间的信息传递，几乎完全靠写字。而如果想要别人对自己有个好印象，写一手好字，就是再划算不过的选择了。于是，人们纷纷投资于写字，字也就越写越好。
而到了现代，随着经济的发展，飞机、高铁、电话、网络越来越畅通，早上从上海去北京开会、下午从北京飞深圳、晚上再见个客户，甚至约个越洋视频会议，都变成非常轻松的事情。这时候，写字的好坏对于维持个人形象的作用急剧下降。
于是，在社会和经济的逐步演变中，“写一笔好字”这种传统的技能，就逐渐被大家抛弃了。这并不是因为人们不重视传统文化、不能欣赏美的东西，而是因为这种技能，已经逐渐丧失了它的社会价值。
其实，当社会和经济逐渐发展、演变的时候，不同的技能、行业、公司、科技，它们的价值都会不停地发生改变。这时候，作为投资者来说，不应该固守过去时代的痕迹，甚至应该抛弃那些被道德化的痕迹（比如字如其人，言下之意就是字丑人就渣），而是应该找到适合新时代的事物。唯有如此，才能与时俱进，不断寻找最优秀的商业与投资价值。
（作者系九圜青泉科技首席投资官）